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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惜緣，本名吳秀珍，山西省運(yùn)城萬榮縣人。愛好文學(xué)，詩歌，音樂，熱愛生活。文學(xué)作品：小說《春娘》發(fā)表于《鄉(xiāng)土文學(xué)》和山西省《城市頭條》。散文詩歌多發(fā)表于在《蘭娟雅苑》《河之東》《故鄉(xiāng)萬榮》《垣曲人家》等各大平臺。作品賞析春娘文/吳秀珍 1春娘誕生這是一個貧窮落后的小山村，村的名字叫鳳凰嶺。傳說這個名字有個來歷：五百年前，在鳳凰嶺村南部有一個高兀凸起的小山嶺，有一年春暖花開時節(jié)，在這個小山嶺上，一夜之間不知何因竟陡然聚集了很多羽毛艷麗的金鳳凰，村人看到這一自然盛景，認(rèn)為村里可能會出金鳳凰，懷揣美好的愿望，村人就把原有的村名改成了鳳凰嶺村。在鳳凰村住著一個叫阿貴的人家，家庭不富，住著三間土坯瓦房，阿貴的老婆叫秋英，阿貴有點重男輕女的思想，其實在那個時間里，住在鄉(xiāng)下的人都有點這思想，因為田間地頭要干活，家里離不開男勞力，你看男字的寫法，田字下面一個力，意為田間干活出力之人。而女字，都說是小腳女人，意思是呆在家里圍著鍋臺轉(zhuǎn)的人。因此家家都想要男孩。阿貴也不例外，他也像叫秋英生個“帶把的”，誰知上天不作美，造化弄人，秋英在十年間生了四個清一色的丫頭，老大女兒生在打春的日子里，起了個名字叫大春，老二生在陽春三月，起了個名字叫陽春，當(dāng)生下第三個還是妮子的時候，阿貴給女兒起名為改春，誰知到了第四個孩子生下來還是沒有改過來，于是起名為還春，意思是還是春，還是丫頭。還春一生下來，阿貴氣的三天三夜沒吃飯，他說自己啥時候作了孽，倒了八輩子的霉，竟讓秋英生不出一個男孩來。阿貴本想咬咬牙把還春送人，誰知還春生下來細(xì)皮嫩肉，臉上像擦了胭脂一樣白里透紅，特別惹人喜歡，阿貴哪硬邦邦的心這才被軟化了，他抱起還春，親吻了一下，自言自語地說：“春呀春，你長的漂亮，爸爸不再給你送人，日后可要找個有錢的好人家，爸爸就這一點心愿。” 還春給阿貴來了一副笑臉，好像理解了爸爸的意思。就是這個老四丫頭，后來有了驚人之舉，初中沒畢業(yè)就憑借一副天籟之音，一副金嗓子，飛出了大山，真正成了鳳凰嶺村飛出去的一只金鳳凰。還春進(jìn)到了當(dāng)?shù)氐目h劇團(tuán)，劇團(tuán)主要是唱蒲劇，還春在蒲劇里演青衣，17歲就穿著古裝戲在《三娘教子》里扮演春娘這一主角，由于春娘一角演的活靈活現(xiàn)，一招一式，頗有講究，人物塑造，栩栩如生，舞臺上的演員們和底下的觀眾們便都給還春了一個親切的昵稱，稱之為“春娘”。其實，春娘的道路和其他人的道路一樣布滿了荊棘。 2春娘上學(xué) 還春沒有被送人，因為小而漂亮，躲過了一劫。阿貴的思想重男輕女，偏偏生下一窩女孩，好像在村里干了什么缺德事一樣，臉上整天悶悶不樂。秋英為了一家的生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天忙忙碌碌，也照顧不了四個女兒。山區(qū)的孩子上學(xué)晚，還春7歲半才到了上學(xué)的年齡。為了能讓還春讀書識字，母親秋英戴著老花鏡在昏黃的煤油燈下用碎布條給還春縫制了一個小書包，縫好叫還春試了試，看看合適否，還春背起書包高興地手舞足蹈，還給母親背了一首不知從哪里學(xué)來的小歌謠：“貓老鼠，偷油吃……”逗母親樂，而父親阿貴看到新縫制的書包一言不發(fā)，看到還春還乜斜了一眼，好像還春欠著他的二斤黑豆。鳳凰嶺小學(xué)就在村子中央辦著，說是中央，其實都有五六里地路恁遠(yuǎn)，山村的路崎嶇坎坷耐走。剛上學(xué)的小學(xué)生背著書包到學(xué)校報到，老師首先要登記家庭成分，也就是先問問家庭出身是貧農(nóng)還是中農(nóng)等這些東西，那時候上學(xué)很講究階級劃分，班主任老師是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穿著很樸素，花格子上衣，海軍藍(lán)褲子，納底布鞋。報名排在還春面前的是村里的低個子男孩叫鐵蛋，女老師問鐵蛋家里是什么成分，鐵蛋說是“蘿頭筐成分（成糞）”。話語一出，女老師笑得差點岔氣，還春想笑沒笑，還春提醒說，不是蘿頭筐成糞，是貧農(nóng)、中農(nóng)、下中農(nóng)的意思，這才讓鐵蛋茅塞頓開，鐵蛋說，你幫我說說俺是啥成分，還春走到老師面前說，鐵蛋家是貧農(nóng)成分，女老師扭頭問還春，你怎么知道人家是貧農(nóng)成分了，還春說，我們今天來校報名的時候，父親都說了，說村里除了一家是地主成分，其他都是貧農(nóng)成分，因此鐵蛋家應(yīng)是貧農(nóng)成分。女老師看著還春，還春忽閃著兩只美麗的眼睛，更顯睿智可愛，女老師還對還春伸了一個大拇指表示夸贊。還春上學(xué)了，課堂表上有唱歌課，老師教的第一支歌曲是《我愛北京天安門》。歌曲歡快激昂，輕松活潑，老師一句一句地教，同學(xué)們一句一句地學(xué)，全班幾十個同學(xué)中唯還春學(xué)得最快。老師叫還春上到講臺上唱，還春落落大方，不卑不亢，響亮地唱起了這支歌，歌曲唱完，同學(xué)們鼓起了手掌，老師也給予了表揚(yáng)，說還春是一塊唱歌的料子。小小的一件事，給還春很大的鼓勵：自己唱的好，將來一定要登上舞臺為更多的人唱歌。讓觀眾記住她的名字，聽到她的歌聲。 3癡迷戲曲還春唱歌嗓音好，引起了班主任老師的關(guān)注，每次學(xué)校推薦外出表演，都把還春帶上，還春成了學(xué)校名副其實的小歌唱家。老師的表揚(yáng)，同學(xué)們的鼓勵，還春在歌唱方面初露鋒芒，她把唱歌當(dāng)做生活的主要內(nèi)容。 11歲那年，一米多高的還春聽說離自己村莊10幾里地的外村唱戲，她當(dāng)時心血來潮，騎著家里的半舊自行車就跑到哪里看戲，劇團(tuán)在那個村莊連住演了三場，她連住看了三場，前兩場戲，一看完，還得蹬著自行車回去，山區(qū)的路不平，沒有路燈，還春怕遇到壞人，總是東瞅西看著回家。因為還春是個女孩，還春的爸爸對還春不熱不冷，還春回到家，阿貴要說她兩句，讓還春沒有感受到家庭的溫暖。看了兩場戲，小小年紀(jì)，還春被演員們的演技折服，她想，如果自己能成為一名演員，能走上舞臺，能給老百姓們表演，那該是多大的幸福呀！等到第三場戲唱完，臺子下的觀眾都陸陸續(xù)續(xù)離開舞臺的時候，還春不知從哪里來的勇氣，她沒有走，竟走上舞臺，劇團(tuán)上的一個花旦演員看還春美麗可愛，就問她上臺子的原因，還春鼓足勇氣說：“我想唱戲”。花旦見還春說自己唱戲，就開始關(guān)注地問，會唱啥。還春就把自己在學(xué)校學(xué)過的十幾首歌曲唱了唱，這一唱不大要緊，字正腔圓的音質(zhì)竟一下子拉直了花旦的眼光，花旦說，中，中，這姑娘中，天生一副好嗓音，是學(xué)戲的料子。但是是晚上，誰的家長會讓自己的孩子夜不歸宿，更何況是一個才11歲的女孩？花旦對還春說：“你先回家，給你爸媽說一聲，看你爸媽同意不同意，一是你年齡小，二是學(xué)戲要練功，是很吃苦的。” 還春說：“我不想回家了，我想唱戲，你們就把我?guī)ё甙桑颐刻旖o恁掃地端水都行。” 花旦執(zhí)意叫還春走，還春說啥也不走。花旦無奈，只好說，今天晚上你回家，明天你可以過來，我把詳細(xì)地址給你寫寫，叫你爸媽看著地址地址把你送過來，這樣，我們不擔(dān)責(zé)任，父母也知道你的去向。那天晚上還春和花旦說了很長時間的話，幾乎要哭了，但是劇團(tuán)上的人要叫她回家請示一下家長再說。花旦怕還春一個女孩家在路上出事，卸了妝，還專門把還春帶到了家門口，把唱戲練功的苦處說了說。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還春就起來跑到了媽媽屋里，說自己要唱戲，媽媽一聽，愣住了，沒有反對也沒有支持，說了聲，你給你爸爸說說。阿貴一聽還春要去唱戲，出嘴一句就是，唱戲都是下九流，你敢去我打斷你的腿。阿貴還說，小小年紀(jì)不好好上學(xué)，光想著逃學(xué)，交的學(xué)費(fèi)都白花了。還春說，唱戲?qū)碚諛佑酗埑裕瑧虺暮茫€能掙錢，也能為家里減輕負(fù)擔(dān)。阿貴的腳在地上跺了兩下，死丫頭，你氣死我，你敢去，以后就不要再進(jìn)我這個家門，只當(dāng)沒有你這閨女。還春沒有再接話，抹了抹眼角的淚，悄悄走出了門外。 4苦苦練功還春離開了同學(xué)和老師，離開了自己的故鄉(xiāng)，離開了親人，還春按照花旦寫的地址一路問人摸到了戲班。花旦重視還春，發(fā)現(xiàn)還春有潛在的能力，給她安排了吃住，并開始教她練功，在戲曲里基本的練功包括四個方面：唱、念、做、打。學(xué)習(xí)唱功的第一步是喊嗓、吊嗓，擴(kuò)大音量、音域，鍛煉歌喉的耐力和音色。基本功之二是念。具有一定的音樂性和節(jié)奏感，是加工形態(tài)的語言藝術(shù)，與唱協(xié)調(diào)。念白與唱相互配合、補(bǔ)充，才能表達(dá)出人物的思想感情。基本功之三是做。做是舞蹈化的形體動作的泛稱，一種生活動作，通過手﹙手勢﹚、眼﹙眼神﹚、身﹙身段﹚、步﹙步法﹚等的靈活運(yùn)用，使人物的形象、氣質(zhì)更增光彩。基本功之四是打。打是傳統(tǒng)武術(shù)的舞蹈化，用以表現(xiàn)戰(zhàn)斗生活或特定的生活情景﹐如跌跤、掙扎、昏闕等。臺上三分鐘，臺下十年功。進(jìn)到戲班的還春，在老師的指導(dǎo)下，開始在戲班的后院里聞雞起舞，練習(xí)唱戲的基本功，偶爾也到田野的埂子上吊嗓音，在板凳上翻跟頭，花旦最初教她以青衣為主，青衣是戲曲中旦角的一種，因所扮演的角色常穿青色褶子衣而得名。青衣主要扮演莊重的青年、中年婦女，表演特點是以唱功為主，動作幅度較小。行動比較穩(wěn)重，比較注重唱功。還春所在的戲團(tuán)以唱蒲劇為主，蒲劇又稱蒲州梆子，當(dāng)?shù)厝朔Q為亂彈戲，是我國最古老的地方民間戲曲藝術(shù)之一。因興于山西晉南古蒲州(今山西運(yùn)城永濟(jì))一帶而得名。蒲劇唱腔高昂，樸實奔放，長于表現(xiàn)慷慨激情、悲壯凄楚的英雄史劇，又善于刻劃抒情劇的人物性格和情緒。像《三娘教子》《清風(fēng)亭》《舍飯》等。在劇團(tuán)里，還春很下勁的練功，目的是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出類拔萃成為一名臺柱子。在練功的過程中，還春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但她總是咬緊牙關(guān)，噙著淚也要練，不向任何人傾吐心中的不快。在10年時間里，還春只回家了兩次，還是劇團(tuán)在離家較近的地方演出時回的家。第一次回家是她在外五年的日子里，還春已經(jīng)長得亭亭玉立，楚楚動人，眉清目秀，顧盼生輝。她回到家里，家里的酸棗樹和皂角樹又粗了一碗，爸爸坐在皂角樹的石凳上吸著悶煙，長時間不吭一聲，母親看著還春，唉聲嘆氣后懷著護(hù)犢之情，坐下來問還春在劇團(tuán)的情況，三個姐姐在看到還春后，如同看到了外星人，都數(shù)落她不辭而別還有何臉進(jìn)家門。第二次回家是還春在《三娘教子》里主演了娘子王春娥這一角色，《三娘教子》改編自明末清初戲曲家小說家李漁的《無聲戲》中的一回。還春在這部戲里演的是主角，當(dāng)時才17歲，由于唱腔甜潤，感情飽滿，激情高昂，還春這部戲一炮打響，小小年紀(jì)就被眾星捧月般親昵地稱為了“春娘”。人一旦打出名氣，人們就會刮目相看，還春第二次回家，父母和三個姐姐再見到還春，發(fā)生了戲劇性的變化，一個個高興地臉上樂開了花，猶如最可愛的人回到家中，都圍過來問寒問暖，父母趕緊抽火做飯整理房間，與第一次相見的待遇判若兩人。父母勸還春找個有錢的人家，姐姐也說，你找個有錢的人，我們也能跟著沾點光。 5第一次婚姻哪個青年男子不善鐘情，哪個妙齡女子不善懷春。春娘也不例外，當(dāng)春娘打出名氣后，她還不足20歲，渾身上下閃爍著青春逼人的光芒，一米六零的個頭，一頭飄落腰際的秀發(fā)，尤其是酥胸上那兩個渾圓的水蜜桃，走起路來像撒歡的野兔在上下蹦跳，青年人看到春娘的眼神十個有八個回停留在臉上久久不動，他們在想入非非。就在這個時候，有個五大三粗的年輕男子看上了春娘。男子叫杰，低矮短胖，肥頭大耳，體重200來斤，從下體劈開分成兩半也能超過春娘的體重。杰，能看上春娘，他的資本只有一條，就是手里有錢。杰是做化工生意的，化工生意都是一本萬利，生意法市時，一兩年時間就弄個盆滿缽滿。杰，很有心計，為了把春娘弄到手，他經(jīng)常打聽著來看春娘的戲，為了引起春娘的注意，每次看戲，杰常常買十幾張前排中間坐票叫手下的打工人看戲，看戲前，杰交代手下人，只要看到杰在下面鼓掌拍手了，大家要不約而同地一起拍手，要跟著杰的節(jié)拍來走，步調(diào)一致才能得勝利。春娘一上場，杰就在下面鼓掌助威，拍手叫好，手下人也跟著起哄，拍手叫好，前呼后應(yīng)，眾星捧月。杰的這一行動還真湊效，竟引起了春娘的注意。撒戲后，杰叫手下人開車走了，杰則走上舞臺接近春娘，先獻(xiàn)殷勤，再說恭維的話，等春娘脫去戲衣，素面朝天之時，杰就會臉上堆滿笑容請春娘賞光吃夜宵。一個年輕男子請一個女子吃夜宵很不合適，春娘覺得人心隔肚皮，萬一這個胖男子動手動腳該咋辦，春娘沒有拒絕，但春娘叫了幾個在戲團(tuán)里唱武生的小青年跟著，小青年武把子厲害，只要坐到飯桌旁，那種陣勢，杰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干對春娘有任何非議。杰，心知肚明，第一次約春娘吃飯當(dāng)然得規(guī)規(guī)矩矩。杰滿臉笑容，盡展談吐風(fēng)采，得先取得春娘的好感，文章才能繼續(xù)做。那天晚上，圍著一個大圓桌，杰對春娘的唱戲贊賞有加，說話也很謙卑，也就是那天晚上杰知道了春娘的老家在鳳凰嶺村，春娘也知道了杰是個做生意的人，沒有什么高深學(xué)問，只是手里頭有錢，還擁有一輛豪華的別克車。杰開始通過自己的熟人到鳳凰嶺村去，給春娘的母親提親，說杰怎樣的會做生意，一年能掙多少錢等。春娘的母親就把這好事給春娘的父親阿貴說了說，阿貴說，只要這小伙子有錢，這事就能定下來，有錢能叫鬼推磨，沒錢啥都甭再說。熟人給杰一說，杰心里竊喜，遂給熟人一疊錢，吩咐熟人，把錢交給阿貴，叫阿貴抽時間到縣城一趟給春娘說說，阿貴接到錢，唰唰撲棱了兩下，看著金燦燦的票子，臉上笑成了九月菊，答應(yīng)親自到縣城戲團(tuán)做說服工作。春娘從家里出來后，家里一直認(rèn)為唱戲是一個下九流，春娘的父親阿貴更是對女兒春娘耿耿于懷，春娘的三個姐姐對春娘也是不溫不冷，但這次一說是給春娘找了一個有錢人的對象，家人那種冷凍的心瞬間都復(fù)蘇了。春娘出來十年在戲團(tuán)上精神生活本來孤寂，但戲團(tuán)上有個小師弟比春娘小5歲，對春娘照顧很好，小師弟叫強(qiáng)，強(qiáng)瘦瘦的身子，兩只眼睛炯炯有神，強(qiáng)的頭發(fā)理了一個煤火蓋，帶點藝術(shù)性，一看就是小藝人。強(qiáng)在沒事的時候像一只可愛的小狗經(jīng)常在春娘的身旁轉(zhuǎn)繞，幫春娘打打飯，收拾收拾行李，春娘把強(qiáng)也當(dāng)做了生活中的精神支柱，當(dāng)做了自己的一個親兄弟。阿貴來到戲團(tuán)，找到春娘后沒有生氣，而是用笑臉給春娘說了一番話，叫春娘抽空給杰見面，杰手里有錢，最好能把這場婚事給定下來。面對父親的一番好意，春娘不好拒絕，最后點頭表示同意。杰開著別克車，威風(fēng)凜凜的，春娘到那里唱戲，杰就跟到哪里看戲。演出現(xiàn)場，杰鼓掌捧場，演出結(jié)束，杰千方百計獻(xiàn)殷勤，專車接送，大有如漆似膠，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之感。感情這東西有點怪。只要接觸的時間長就能熱乎起來。杰請春娘吃飯的回數(shù)多坐車的回數(shù)多后，春娘也覺得杰很會體貼人縈記人，加上有錢，雖然人長相不咋地，但世間啥事都沒有百分之百地完美，魚和熊掌二者是不可得兼的，只能得住一頭。后來，杰沒事的時候就開著車到劇團(tuán)去，時間一長，劇團(tuán)上的人很多都知道了春娘是杰的女朋友，就盡量騰時間叫春娘跟杰到外面走一走，談一談，浪漫浪漫。春娘每次出去都要告訴師弟，叫強(qiáng)多盡點義務(wù)，強(qiáng)總是“好嘞”一聲答應(yīng)，非常聽話。花前月下，杰和春娘走進(jìn)人民公園里，散步、談心、吃夜宵，買首飾，一來二去，春娘覺得這樣有事業(yè)又有感情的人能夠托付終身，也就敞開了心扉，無憂無慮地交談起來。當(dāng)熱戀中的男女感情上升到一定高度后，就會合二為一，翻云覆雨，進(jìn)行愛的纏綿。那是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當(dāng)杰和春娘走到縣城翠花大酒店門口的時候，杰說，走，到樓上看看，其實，杰不是看，而是想開間房屋，盡管春娘也知道開房后，下一步會出現(xiàn)上床做愛的事，春娘猶豫著不想上，少女的羞澀感飛滿了雙頰，但杰哪強(qiáng)有力的大手像鉗子一樣輕輕一提，春娘就得毫不費(fèi)力地被提起來了，進(jìn)到房間，光線幽幽，給人一種朦朧感，在米黃色的燈光下，看著眼前的美人，杰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餓狼般撲向春娘，把春娘的衣服脫了個精光，枕旁的臺燈看著眼前的景象害羞似地?fù)溟W了兩下熄滅了。天剛蒙蒙亮，杰看著身旁春娘雪白的酮體，安慰似地說：“春娘，我們以后是夫妻了，遲早有這一天，你早晚都是我的人。” 春娘說：“你簡直是個肉山，光想把我給壓死。結(jié)婚你都等不及，叫人家知道我的臉還往哪里放。” 世間上的事說來也怪，兩個月后，春娘竟有了壬辰反應(yīng)，惡心嘔吐厭食，春娘懷孕了。當(dāng)一個女人懷孕后，如果不想受罪，孩子只有生下來。春娘看著日漸隆起的腹部，她只有決定和杰結(jié)婚，因為生米做成了熟飯，必須奉子結(jié)婚。杰和春娘定的是“五一”這天結(jié)婚，這是小長假。由于匆忙，結(jié)婚證沒辦，就從一個人的世界走進(jìn)了兩個人的空間。結(jié)婚那天，是在縣城一家金色港灣星級酒店待的客，參加上禮的年輕人都系著領(lǐng)帶，穿著皮鞋，開著豪車，酒店門口成了車的海洋，姐妹們見春娘找了一個有錢的人家，各個臉上洋溢著笑容，父母見人也心花怒放。宴席之后，父母還對杰說，一定要照顧好還春，杰帶著笑意很堅定地說了一聲“當(dāng)然”，表示回敬。婚后，杰對春娘非常縈記，掛在心間，生意忙完，不管路途遙遠(yuǎn)，總要驅(qū)車去見春娘，結(jié)婚的三年時間里，春娘給杰生了一個姑娘一個兒子，要說這樣的日子兒女雙全，應(yīng)該福上加富，蜜上加糖。在別人看來羨慕的要死，哪知，禍，福之所倚，福，禍之所伏。看似美滿的一家人，卻因杰后面的花心出軌不忠誠給春娘帶來了心如刀絞的創(chuàng)傷。 6春娘二婚生活的道路不像天安門前的人行道平平坦坦，在前進(jìn)的路上時不時要出現(xiàn)點小挫折，小顛簸。春娘在生了兒子后，苗條的身子消失了，春娘漸漸變得肥胖起來，要說這都是女人生育后的正常現(xiàn)象，然而，杰卻不這樣看待，他花心好色，憑借手中的錢，又有了新的獵物。這個戲團(tuán)的人都知道杰是個商業(yè)老板，杰也常常值不值就請團(tuán)里的人吃飯，以此炫富。就是在團(tuán)里請人吃飯的過程中，杰發(fā)生了移情別戀的現(xiàn)象。劇團(tuán)上有一個叫冰的演員吸引了杰的目光。起初，春娘不清楚，因為杰在婚前的花前月下曾經(jīng)跪在地上給春娘發(fā)過海誓山盟，說是永不變心，有了一雙兒女更應(yīng)該安勞服實過日子。誰知，背地里杰卻給冰暗送秋波，眉目傳情，最后竟發(fā)展到兩人上床偷情，倆人上床的事是師弟強(qiáng)在晚間逮住的，強(qiáng)在得知杰愛上冰后，就成了臥底，要暗中調(diào)查杰到底還愛不愛了春娘。那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杰領(lǐng)著冰去開房行茍且之事后，強(qiáng)把見到的一幕給春娘交了交底。春娘怒火中燒，礙于面子，她把杰叫到身旁，表情嚴(yán)肅，臉面鐵青，春娘沒有說過多的話，只說了一句，咱們好合好散吧。杰輸了理，張了張嘴，想在解釋什么，春娘不聽，本來兩人也沒有領(lǐng)取結(jié)婚證，就這樣利利呱呱分手了。分手后，兒子有杰撫養(yǎng)，女兒有春娘照看。精神上的打擊很痛苦，春娘萬萬沒有想到一直苦苦追求自己發(fā)誓永不變心的男人竟會成為負(fù)心漢。春娘離開了劇團(tuán)，她帶著女兒想靜靜地休息一段時間，調(diào)整情緒。三個姐姐得知春娘突然離婚的消息，一個個勸春娘不要離婚，哪怕委曲求全也不要離婚，說哪一個男的不花心，哪一個男的不是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還說杰是一棵搖錢樹，一旦離婚以后帶著女兒生活沒錢花，日子不好過。春娘的父親見到春娘在做工作沒望的情況下還狠狠地春娘扔了一句話：“你要是再不聽大人的話，以后就不要再進(jìn)我的家門。” 春娘的心在滴血，她沒有想到全家人會這樣來勸她。春娘很賭氣地說了聲，就是死在外面，我以后也不再回鳳凰嶺村了。春娘在縣城附近租了一間小房子，和杰徹底一刀兩斷，帶著年幼的女兒開啟了新生活。社會上很多人得知春娘離婚開始給春娘張羅婚事，期初春娘不見，想把女兒拉扯成人，但媒婆一撥接一撥地說合，春年的心才蘇醒了。半年后，春娘遇到了第二任丈夫林林，林林是在一個事業(yè)單位上班的小職員，父母都是工人，家境情況說好不好說賴不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據(jù)說林林是在結(jié)婚后不到半年媳婦就離婚走了。后來從林林的熟悉人中傳出來一句話，說林林那東西不管用，不能給人家?guī)硇愿＃思叶际侨缋堑哪挲g，人家會能受了哪長夜的煎熬？說歸說，又沒有試過婚，春娘想，萬一是謠言哪？春娘就在媒人的說和中見了面，林林長得是細(xì)馬條個，臉上白的不見一個黑蠅子屎，但缺乏了點男子漢所特有的陽剛之氣，不過還好是一個凈身，春娘長得再好畢竟也是二婚，就這樣春娘見到了林林，倆人一見鐘情，各有所愛。春娘受第一次婚姻的打擊，二婚一定要領(lǐng)取結(jié)婚證，一定要成為明媒正娶的媳婦，春娘和林林來到了民政所領(lǐng)取了結(jié)婚證。結(jié)婚證領(lǐng)后，林林才對春娘說，自己的身體怎樣的不好，暫時還不能同房，得服中藥調(diào)理一下等等，春娘就說，不礙哉，等等就等等。婚后，林林天天帶著中藥包，一日三餐服呀服，但身下那玩意還是濤聲依舊，沒有出現(xiàn)任何奇跡。春娘這時候才徹底明白了，林林是一個不能用的花瓶，說是服藥，其實是假象，因為是二婚，春娘也就不再說過多的話。愛情是世間最美好的事，它不但包含了情愛還包含了性愛，情愛讓人享受到愛的甜蜜，性愛讓人享受到了愛的快活。春娘只能得到愛情的一半，春娘痛苦過流過淚，最后還是面對了現(xiàn)實。林林上班的地方較遠(yuǎn)，距離家里有百十里地，平時回家少，只有到周末回去，春娘在平常的日子里，就一直在家里看門。無聊的時候，春娘一邊帶著姑娘一邊唱戲，派遣心中的不平，春娘的歌聲總能引起周圍人的關(guān)注。春娘愛吃辣椒，唱的厲害時常常咽喉腫疼，有一段時間她突然感覺咽喉處有一種被堵塞的感覺，她去醫(yī)院找大夫，大夫說是她的扁桃體有毛病了，需要做扁桃體手術(shù)，她就問大夫作了扁桃體手術(shù)會不會有啥不好的情況，大夫就說，可能會涉及到聲帶，怕以后不能重返舞臺，你要做好準(zhǔn)備。唱戲大如天，不能重返舞臺自己以后的出路該咋辦，經(jīng)過反復(fù)的思想斗爭，但想到病痛的折磨，春娘還是聽了醫(yī)生的吩咐，春娘作了扁桃體手術(shù)，手術(shù)也很成功，遺憾的是春娘不能在舞臺上放聲唱戲了。春娘在家里帶著女兒，她把自己的心血全部灑在了女兒的身上。多年后，女兒大了，懂事了，女兒問春娘，媽媽，爸爸那么有錢你為什么給爸爸離婚？春娘說，“你爸爸是個壞爸爸，他拋棄了我們母女，不管我們的死活，所以不要。” 女兒又問“哥哥為啥跟爸爸過？” 春娘說：“媽媽養(yǎng)活不住你們倆，只能養(yǎng)活你一個，將來長大了，你就會明白了，寧要要飯吃媽，不要掙錢的爸。” 春娘還說：“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 女兒不知人間事，也就不再插嘴多問了。后來，春娘的兒子找下了女朋友，杰就拿出自己的積蓄給兒子開了一個酒吧，叫兒子做生意，誰知兒子嗜賭如命，酒吧常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春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頭，想說說兒子，但兒子總是兌搶她，說她不該給爸爸離婚，應(yīng)該逆來順受，還說有爸爸花錢，自己的事以后少管。歲月悠悠，如今春娘女兒的女兒也有兩歲了，春娘天天照看著姑娘的姑娘，但是，女兒還是不滿足，天天好吃懶做，有春娘照顧著女兒的生活。兒子、女兒因為家庭的原因，都上完初中后輟學(xué)，過早地離開了學(xué)校走上了社會，都對春娘的離婚恨之入骨。他們認(rèn)為如果春娘不離婚，日子過得該是多么的甜美。這個彌天大禍都是春娘造成的。再說林林，春娘和林林結(jié)婚后成了藥罐子，天天泡在藥罐里也沒治療自己的病，依然沒有陽剛之氣，依然不能施展自己的雄風(fēng)，不過有一點好處是林林這樣就不會招蜂引蝶，不會花花腸子，只有下班安勞服實回家過活，這讓春娘省了好些心，春娘最怕男人家里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最怕男人到外面采摘野花。林林也算不錯，把自己的薪水每月拿出一半給春娘花，平時路途遙遠(yuǎn)，只有周末喜相逢，兩人過著有情無性的日子。春娘只有在夜晚花燈展放的時候，到外面放放風(fēng)，到田野的壟邊散散步，微風(fēng)吹拂著她秀麗的臉龐，一綹秀發(fā)向身后飄散，日子過得好快，還沒有品味到生活的美好，已經(jīng)半入土的人了，春娘每每躺在床上，看著屋頂?shù)奶旎ò澹男闹斜阌泻芏嚆皭潱芏嘤魫灒芏酂┰辏胂胍换楹投椋胂氩宦犜挼暮⒆樱耗镆魂囁嵝粒闹械目喑撓蚝稳苏f。

肖龍，祖籍安徽利辛，現(xiàn)居阜陽，中國水利作家協(xié)會會員，安徽省散文隨筆學(xué)會會員，阜陽市作協(xié)會員，中國現(xiàn)代作家協(xié)會會員，《西部散文選刊》南國文學(xué)社副主編，《潁州文學(xué)》主編。作品賞析聽?wèi)颍ǘ唐≌f）文/肖龍 “老弟，擦擦鞋吧！” 當(dāng)我路過天橋，我看到一個擦鞋的老頭手里拿著擦鞋巾沖我招手。從入冬以來，老天爺似乎牟足了勁，連續(xù)不停地下雨。我低頭看了看，天橋上淤積的雨水在霓虹燈的映照下發(fā)散著扭曲的光芒，我的一雙鞋沾滿了水漬和泥灰。 “下著雨，誰擦鞋！”我沒好氣地說。 “擦擦鞋，掏掏耳，洗洗澡，泡泡妞，人生多快意啊！”老頭陰陽怪氣地說。我十分厭惡地回頭看了一眼擦鞋的老頭，快速走下了天橋。往右走了大約100米是一家戲曲茶樓，攬不到活的時候，我就來到這個茶樓里聽上幾段。茶樓就在沿街樓的二樓上，陳設(shè)落后，門簾是用塑料布做的，舞臺就是簡簡單單的幾個大木箱子拼到一塊，上面鋪上紅色地毯。來這里聽?wèi)虻拇蠖嗍青l(xiāng)下來的務(wù)工農(nóng)民，一杯茶，一碟瓜子，花十塊錢就可以聽上三兩個小時。要是點戲十塊錢一段，花錢不多，都能消費(fèi)得起，所以我沒事就愛往這里跑。我雖然是城市戶口，但早就下崗失業(yè)，現(xiàn)在就靠一點木工手藝維持生活。勞累之余我的業(yè)余生活就是和這幫子農(nóng)民朋友一起聽?wèi)颍灰ㄊX就可以聽幾個小時，我覺得很值。幾年前，妻子嫌我沒本事，帶著我兒子離開了我。她離開我，是她的損失，我會燒菜，可以評六星級。可她嫌棄我沒本事，從有了QQ聊天后聊了一個比她大十三歲的老板，然后就帶著DNA高度近似我的DNA的兒子離開了我。這是她的損失，我無所謂，我去他娘哩個腿，要離就離，我現(xiàn)在終于想明白了，我再也不用聽她的謾罵和諷刺。雖然我掙錢不多，但是我能用有限的資金聽我一生都鐘愛的戲劇，所以，她走了，我更快樂！進(jìn)了茶樓，我選了一個靠近沿街窗戶的位置坐下。剛進(jìn)了初冬，可是氣溫下降厲害，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馬路上不時有汽車從我的眼皮子底下疾馳而過。我突然感覺自己就與這世界隔離了開來，明亮的夜晚與喧鬧的城市此刻都在悄然隱退，而自己已經(jīng)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過去的麥場上，恍惚看到麥場里那個木板搭起來的舞臺上，有人蓮步輕移，水袖飄舞。我父趕你走鑄成大錯，想不到你一命見閻羅。你一死可苦了我，我孤苦伶仃，伶仃孤苦，不上不下，不下不上，可是死是活 …… 茶樓已經(jīng)開演，有人已經(jīng)在點戲。我不知道這是誰點的這出戲，這是我打小時候就鐘愛的《秦雪梅吊孝》唱段。哀婉凄涼，能直接涼透你的心。我看了看正在演唱的女人，女人恰巧也在看我。我聽著聽著就淚眼滂沱。因為我想到了我兒子，想到了玲子。女人也鐘愛演唱這段戲，唱著唱著就唱腔里含著哭腔，一邊唱一邊流下兩行清淚。我不知道她流淚是演出效果的需要還是真得入了戲。小時候我最愛聽?wèi)颉Ｄ菚r我們住的地方叫城郊鎮(zhèn)，每年的古會，都會請劇團(tuán)來唱一個禮拜。戲臺很高，每天中午放學(xué)我就坐在戲場的最前頭，雖然頭昂得難受，但是看得清，聽得真。幾個小伙伴也愛聽?wèi)颍鞂殹c才，還有玲子，都是戲迷。我最愛《陳州放糧》里的包拯，他臉黑得和墨汁差不多，我就用我爹寫春聯(lián)的墨汁將臉涂黑。我很佩服秉公辦案、剛正不阿的包黑子，發(fā)誓自己將來有了本事一定也要做包拯一樣的清官。可是命運(yùn)不濟(jì)，我最后不僅僅成了單身狗，又成了一個城市里的流浪狗，我冷清的命運(yùn)距離清官差了不知道多少萬多少千里。好在我心態(tài)好。無俗人亂耳，無閑事勞心，關(guān)鍵是我的親生兒子將來會有人為他買房子，娶親，這能省去我多少錢？要知道我們這個四線城市房價可是已經(jīng)超過了1萬均價了。把我累得蛋抽筋，我也買不起。所以，這是多好的生活！一保官老恩師延齡承相，二保官南清宮八主賢王，三保官高殿候呼延上將，四保官楊元帥干國忠良...... 小時候每當(dāng)我唱這段唱腔，我就感覺血往上涌，渾身就像充滿了力量，一股豪情從心底噴薄而出。每當(dāng)這時，玲子就興奮地從地上起來給我鼓掌，掌聲帶著魔力傳達(dá)到我的身上，我就愈發(fā)地賣力。我感覺我唯一的觀眾就玲子自己，其他人都已經(jīng)不存在。我盡力壓制住自己的童音，讓聲音顯得成熟厚重洪亮，就像舞臺上的演員。只是自從玲子離開之后，我就再也沒有開口唱過。我雖然只讀了初中，但我在評書里聽過伯牙子期的故事。子期病故，伯牙悲痛萬分，認(rèn)為世上再無知音，就“破琴絕弦”，終生不再彈琴了。我認(rèn)為玲子就是我的知音，所以沒了她，我也絕唱。輪到玲子，她最愛唱的是《秦雪梅吊孝》中的“吊孝”一段。她面容消瘦，童稚的聲音甜美中帶著哀傷，就像春天里連綿的雨水，浸潤著我的心。其他人都給玲子鼓掌，我不鼓。鼓掌會分散注意力，我喜歡靜靜地盤腿坐在地上，兩手捧著下巴，專注地聽玲子唱。 “您的瓜子和水！” 一個五十多歲的女服務(wù)員走了上來。我說“謝謝”，然后端起杯子呡了一口，又放下。我隨手在服務(wù)員遞過來的紙片上寫下了李艷玲和《秦雪梅吊孝》的字樣，遞給了她。這段戲剛剛演過，服務(wù)員看了看我，知道這是我必點的曲段，轉(zhuǎn)身離開。我父趕你走鑄成大錯，想不到你一命見閻羅。你一死可苦了我，我孤苦伶仃，伶仃孤苦，不上不下，不下不上，可是死是活 …… 我的眼淚再度涌出。我有時候特別討厭自己，眼淚太多，容易泛濫。老婆帶著兒子離開我的時候，我兒子一滴眼淚都沒有，可是我卻哭成了淚人，被我兒子看不起。所以，我一邊流淚，一邊恍惚看到玲子穿著她娘的衣服，在舞臺上扭動，旋轉(zhuǎn)，泣訴。舞臺上的女人又再一次落淚，我感覺她好像在看我，我淚眼迷離中仔細(xì)看了看，她確實在看我。其實我感覺她很像記憶中的玲子，但那時我們都很小。再說玲子姓郭，舞臺上的女人姓李。分別三十多年，光陰用它尖銳的銼刀無情地挫開了我臉上的溝壑，我想它也一定挫老了玲子的容顏，挫亡了她對于我模糊的記憶。小時候我和玲子在同一所學(xué)校同一個年級同一個班級讀書。我家里窮，兄弟四人，我排行老二。我的大哥、三弟和四弟都特頑皮，小學(xué)畢業(yè)就輟學(xué)在家，只有我的成績屬于中上等，所以父親就咬著牙供我讀書。其實我覺得我不是讀書的料，我更喜歡唱戲，但我爹不同意。有一次我被縣梆劇團(tuán)帶走，我爹把我追回后狠揍了我一頓。但事與愿違，初中畢業(yè)后，由于母親一場大病耗盡了積蓄，無奈我也只得輟學(xué)在家。根據(jù)我爹給我的設(shè)計，學(xué)著做木匠活。三年的徒弟，三年后出師，出師后我就可以進(jìn)城給人打家具謀生。可惜再次事與愿違，我學(xué)徒期滿沒幾年，手工打制家具已經(jīng)被浙江來的蠻子淘汰。他們的手藝更細(xì)膩精致，做工款式更時尚潮流。于是，可笑的一幕出現(xiàn)，我與我的理想徹徹底底分道揚(yáng)鑣。很多時候，我覺得自己在我爹面前就是一個被他編排好的一部戲的角色，他讓我演什么，就得演什么。我不能挑選自己喜歡的角色，甚至挑選自己喜歡的老婆都不行。玲子的父親是鄉(xiāng)鎮(zhèn)干部，老實憨厚，不善言辭。但玲子的母親在村子里的口碑不好，說她和一個轉(zhuǎn)業(yè)軍人亂搞。后來玲子母親大了肚子，村里的人都說是那個轉(zhuǎn)業(yè)軍人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就像村子里到處飄揚(yáng)的柳絮，大人孩子沒有不知道的。我知道。玲子也知道。不但知道風(fēng)言風(fēng)語，也知道她母親確實和轉(zhuǎn)業(yè)軍人有一腿。她和我說過，她親眼看見她媽和那個轉(zhuǎn)業(yè)軍人在房間里做那事。她感到羞恥，但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也無力做些什么。她在村子里始終抬不起頭，只得躲著大伙走。我不知道人言的力量到底有多大。總之，三年級的時候，玲子的父親實在不能忍受別人的白眼，和她母親離婚后舉家搬走，再也沒了音訊。成人之后，我多方打聽，卻怎么也打聽不到玲子的下落。我爹奚落我，說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長啥熊樣。熊，又叫羊熊，是程度副詞，流傳在我們當(dāng)?shù)兀瑢儆谌f能修飾詞，無論是長得帥或丑到什么程度，無論是這個東西好吃還是不好吃到什么程度，無論是任何東西的正反兩面發(fā)展到多么極端的一個程度，都可以用它來形容。這是一種偉大的創(chuàng)造，彰顯了人民群眾高度的智慧。在這里，很顯然，我爹是說我長得太丑。他這是五十步笑百步，因為鄰居都說我長得像他，他自己也和我一樣，長得也是什么什么羊熊一樣。坐在我前面的是一個包工頭，我曾經(jīng)給他做過木工活，他已經(jīng)不認(rèn)識我，但我認(rèn)識他。他坐在中間，一邊一個人圍著他點頭哈腰的。他們不停地給李艷玲鼓掌，還大聲叫好。李艷玲唱完之后，謝了幕，走下臺，徑直走到了他們跟前坐了下去。她坐下的時候，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看了我一眼，我們四目相對，立即又閃開了。但我的心突突突跳得厲害。我在城里除了那個包工頭，不認(rèn)識幾個人，女人就更少。但我就是感覺她就是玲子。我又瞟了一眼李艷玲，她正笑著說著，抬起右手撩了一下劉海，撩開之后，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又看了我一眼。四目相對，我多停留了兩秒鐘。我看見李艷玲好像要起身的樣子，但那個包工頭伸手往下壓了壓，意思是讓她坐下別走。于是李艷玲又再一次坐下，一邊聽著包工頭說笑，一邊慢斤似兩地磕著瓜子。我認(rèn)為此時我應(yīng)該幫助一下李艷玲脫身，于是伸手招了一下服務(wù)員，要了張紙片，再一次點了李艷玲的戲。報幕員立即走上了舞臺，用地方方言+普通話說，感謝7號桌的張先生。下面有請李艷玲女士獻(xiàn)上《秦雪梅見夫靈悲聲大放》。報幕完畢，我看見李艷玲抬頭看了看我，沖我笑了笑，扭身就上了舞臺。包工頭也扭頭看了看我，帶著一絲怒氣的樣子，然后又扭回頭看著舞臺上的李艷玲，在不恰當(dāng)?shù)臅r候隨意鼓著掌，叫著好。散場之后，我像往常一樣走出茶樓。突然有人拍了我一下肩膀，回頭一看是包工頭。我說老板好。包工頭似笑非笑，說，你還知道我是老板啊？我說我知道，我給您工地立過木殼子。他哈哈一笑說，你這城里人原來是個木工啊？你小子能耐啊，跑這里來逞能。我說我沒逞能啊！他說你沒逞能你老是點阿玲的戲？我說我點她的戲咋了？包工頭往后退了一步，嘴“啾啾啾”地咂吧著，一雙帶著寒光又帶著笑意的眼睛從我的頭看到我的褲襠又看到我的腳，又從我的腳看到我的褲襠再看到我的頭。然后伸出手，推了一下我的肩膀。以后少點她的戲！包工頭警告我。她是我的女人，你要是再點她的戲，我弄你！包工頭的牙咬著，狠狠地對我說。我不服氣，說，我點你能怎么著？我的話還沒落地，突然感覺一記悶拳落在了我的后腰上。我扭身一看，是包工頭的一個手下搞背后襲擊。我剛想說話，另一個手下上來沖我就是一腳，正踹在我的小腹上，頓時一股劇痛傳遍了全身。我彎下腰，雙手捂著小腹，不但沒有止住疼痛，更沒能止住兩個狗腿子的拳打腳踢。最后我不得不抱著頭蜷在地上任他們在我的身體上胡作非為。我知道像包工頭這種小老板最愛裝，也最愛面子。今天我沒有給他面子，讓他丟盡了面子，所以他要找回自己的面子。其實他就是個農(nóng)民，從鄉(xiāng)下進(jìn)城里打拼，只是他更快地成了小老板，腰里有一點小錢就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啥事沒有他不能辦成的。就像我村子里的二蛋，在城里販青菜，認(rèn)識了幾個城管，說在城里有啥事盡管找他，他來幫著擺平。后來因為我在路邊擺了一個自行車，車上掛著一個紙盒子，盒子上寫了一句“承接各種木工活”，被城管連車帶工具一塊推走了。我找到二蛋，他讓我給他拿一千塊錢，說這事包在他身上。我一合計，破自行車一百塊錢也不值，所有工具加在一起也就三四百的樣子，所以我說算了吧，不要了。最后城管感覺拉走我的那些東西確實也不值錢，就主動又退給了我，不過教育了我一番，說這是城市，不是鄉(xiāng)下，想在哪里做就在哪里做。說這世界是有秩序的，有制度法律規(guī)矩的，不能任性，不能胡來。又說，不是有一首歌嗎？說愛情不是你想買想買就能買。這么簡單的道理，難道你還不懂？城管的話對我來說有著非常深奧的道理，后來他又用歌詞給我做比喻，我又感覺很容易理解。我表示以后一定要改過自新，從頭做人，再也不在馬路邊擺攤招徠生意了。城管很滿意，走前還友好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但他說的那句歌詞我認(rèn)為不一定有道理，像我的前老婆，就是因為我沒本事掙錢，才跟著有錢的糟老頭子跑的。愛情有時候就是可以用錢買的。包工頭走了之后，我艱難地起身，抹去臉上的血跡，怏怏地晃蕩著。下了天橋，往左拐，是我住的方向。我生在這個城市，卻感覺和這個城市有著千萬里的距離。我對生沒有任何主動權(quán)，但我對自己的活卻有著充分的自主權(quán)，所以我就點李艷玲的戲，今天挨了打，明天我依然會點。我的自主權(quán)還表現(xiàn)在我對茶樓的態(tài)度上，我認(rèn)為一個人活著的標(biāo)準(zhǔn)不僅僅是饅頭和格拉條能填飽肚子，還要有東西來填充腦子。我就用戲曲來填充我的腦子，他讓我喜，讓我怒，讓我哀，讓我樂，讓我知道自己是不同于這個城市里到處溜達(dá)的流浪狗。離婚之后，沒了前老婆的冷嘲熱諷，沒了兒子的牽絆，沒了父母的嘮叨，我多么地自由和快樂！至于他們怎么看我，怎么說我，怎么描摹我，我都已經(jīng)無所謂。人生就是一臺戲，在臺上演好自己就行了，管他臺下的觀眾什么反應(yīng)呢！他們不懂我，是因為他們不懂戲，就像包工頭不懂我為啥老愛點《秦香蓮吊孝》。你不懂，我不怪你。 “你好！”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我的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個人。抬頭一看，竟然是李艷玲。她笑意盈盈地站在我的面前，明亮的路燈從四面八方包裹著她，形成一道光暈，她就在光暈中間，就像電視劇《西游記》里觀音菩薩一出現(xiàn)后面也會有的那種光暈。她伸出手，要和我握手。我忽然間不知道該怎么做了，我在猶豫，她在微笑。我猶豫中伸了又縮，縮了又伸。她微笑著直接就握住了我那只在我和她之間徘徊不前的手。她搖了搖，然后松開，說，謝謝你！我說謝我啥？謝你點我的戲。因為你唱得真好。是嗎？是的。身上疼嗎？我說不疼，說不疼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臉上的傷。你別和他爭？你斗不過他的。李艷玲說。我說我沒和他斗，我只是喜歡聽你唱戲，有錯嗎？路燈微弱的光從斜上方落在李艷玲的身上，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感覺得到她內(nèi)心里的擔(dān)心。李艷玲停了下來，轉(zhuǎn)過身，看了看我，我也看著她。你是牛寶？她問我。我急忙回答是，又問她，你是玲子？我們倆同時驚在原地，動也不動，像冬夜里馬路邊那一根根路燈柱。我苦苦尋找了她30余年沒找到，現(xiàn)在突然出現(xiàn)，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我木楞木楞地立在那里，胸腔里一片熱血，腦海里一片空白。這種狀況我相信很多人都會遇到過，很激動，激動到不知道該怎么好。我突然又想到，剛才包工頭群毆我的時候，玲子似乎就在一邊看著我被打，可是她沒有走上來制止，為什么？一陣微風(fēng)攜著雨吹來過來，我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就在這時，李艷玲再一次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路上有人路過，不解地看著我們。我們倆很不搭，我穿的像個農(nóng)名工，她是標(biāo)準(zhǔn)的城里人打扮，又愛客串唱戲，所以打扮入時。路人的目光很像馬路兩側(cè)沿街樓上的霓虹燈，紅橙黃綠青藍(lán)紫，各種各樣的色彩都有。我突然想起幾十年前我爹說我的話，急忙拿開了一只手，又想抽回另一只手。我窘迫得羊熊樣，被李艷玲看在眼里。她噗嗤笑了一下，說你至于這樣嗎？握個手你怕啥。我說不是怕，是......我沒說出下半句，我又想起了我爹的話，我是癩蛤蟆，以前我還不覺得，現(xiàn)在覺得我爹的話確實有道理。每個人的生可能都是千篇一律地從母親的子宮里擠出來，但每個人的活再很難有相似的情形。玲子從鄉(xiāng)里搬到城里，父親再婚，繼母跋扈，她改隨了外婆的姓，初中畢業(yè)就被頂替進(jìn)廠，做了工人。后來企業(yè)破產(chǎn)，又被繼母嫁給了一個個體戶。個體戶前衛(wèi)，去年網(wǎng)聊了一個浙江的女孩，還不到二十歲。在李艷玲還不知情的情況下，將生意和房產(chǎn)變換成現(xiàn)金后不辭而別去了浙江。她一無所有，無奈地回到了娘家。卻又被繼母嫌棄，只得自己租房子在外居住。白天到商場做營業(yè)員，晚上出來客串唱戲掙點碎銀子。我也講了我的故事。我們倆不覺同時落下了眼淚。夜風(fēng)已冷，越來越冷。風(fēng)呼啦啦地將馬路邊梧桐樹上的黃葉斜卷下來，又呼啦啦地吹到我們的腳邊，蓋住我們的腳，翻個身又打著滾地去向了遠(yuǎn)方。我們倆坐在路邊的公交車站臺上的鐵椅上，看著不遠(yuǎn)處一輛輛出租車不辭疲倦地在空曠的街道上來來回回。路旁的白玉蘭不甘示弱地迎向北風(fēng)，北風(fēng)拐了個彎，鉆入胡同里，發(fā)出嗚嗚嗚的聲響。那聲響我聽著很像二胡，像舞臺上伴奏師傅齊奏的過門。你和那個包工頭什么關(guān)系？我突然特別想知道答案。李艷玲沉默了幾分鐘，問我，你真想知道？她的反問讓我也沉默了起來，我感覺自己說錯了話，有些事情，知道了答案會更殘忍。他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了我。所以，我就答應(yīng)了他。李艷玲最終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不言自明的答案似一把尖錐，旋轉(zhuǎn)著往我的內(nèi)心里慢慢扎進(jìn)去。這種痛的感覺，很像玲子離開我們村的時候那段灰暗的時光，讓我愈發(fā)地感到寒冷。我不知道李艷玲為什么會回答我的問題，但我感覺她是故意的，她在用這個答案告訴我，三十年前的那臺戲早已經(jīng)結(jié)束，那臺戲里的兩個主角也不可能再返回到那個舞臺上重新開場。我在痛中突然領(lǐng)悟到了我爹的話中蘊(yùn)含的深意，也想明白一個道理，很多相遇并不是緣分使然，而是為了讓你了卻一個長年放不下的夙愿，讓你學(xué)會放下一個人，一些事，一段過往。想到這些，多年來沉重的心思一下子輕了很多。我站起身，說，我給你唱一段《陳州放糧》吧。一保官老恩師延齡承相，二保官南清宮八主賢王，三保官高殿候呼延上將，四保官楊元帥干國忠良，五保官曹用蒼皇親國丈，六保官寇天官理政有方， ...... 我學(xué)著舞臺上的包拯，雙手端在腰間，一步一頓，一步一閃，不時伸出手指，攏胡須，扶官帽，整衣佩。我的眼前閃現(xiàn)著這一生以來所走過的每一條路，經(jīng)歷過的每一個人，聽過的每一出戲。人生真得很奇怪，多年不唱，這次我再唱居然還是在給她唱。但這次再唱，已經(jīng)物是人非。唱戲和聽?wèi)蚨际侨松胁豢苫蛉钡膬蓚€任務(wù)，每個人都要唱好自己，也要聽好別人。我告訴自己，人人都是戲，但不要輕易就走入別人的舞臺。夜早就深了。人越來越少，車也越來越少。唱完后，我主動向李艷玲伸出手。李艷玲雙手往后攏了攏自己的頭發(fā)，然后伸出手，握住我的手。我要回我五十來平米的蝸居，李艷玲要回她的出租屋。那里是我們在這個城市里獨舞的舞臺，我們可以在那里哭，在那里笑，在那里唱，在那里跳，在那里表演我們在這個城市里不敢輕易表演的角色，而不會為人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