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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王興舟先生散文印象記

文：付定裕

我與王興舟先生并不相識，只是之前在朋友圈里讀到過他的一些文字。經(jīng)陳才生教授推薦，獲讀興舟先生新著《夢里有幾朵花兒在開》，以下簡單談?wù)勎易x興舟先生散文的印象。

讀其書，想其為人，這是我讀書的一個偏好。讀過興舟先生的散文，我就在想象他是怎樣一個人？首先，我直覺“太行山民”是興舟先生的生命底色。他自言：“不迎俗不諂媚，不趨炎不附勢，不驕矜不自卑，按照自己的性情生活和工作，在孤寂中保持自己那份寧靜和淡泊。”興舟先生走出太行山已四十多年，無論時代如何變化，人生如何沉浮，能夠保持山民的樸實，不失掉自我，這是太行山賦予他的精神品質(zhì)。他盡力做到“不說言不由衷的話，努力說真話，也許還會沉默不語”，正顯示了他沉穩(wěn)、淵默而倔犟的性格。孔子說“仁者樂山”，殆興舟先生之為人歟？其次，興舟先生數(shù)十年來筆耕不輟，保持書生本色，具有理想主義的精神氣質(zhì)。在如今的社會環(huán)境中能保有自己的精神空間、保持一點理想主義是困難的，但興舟先生為什么能夠在冗雜的社會事務(wù)中保有自己的精神后花園？我讀《在滑師的日子》找到了答案：八十年代初，正是理想主義高漲的時代，興舟先生在讀書、思考中“肉體與渴望、生存與生活、現(xiàn)實與理想的沖突”已經(jīng)融入了他的血肉之軀，鑄就了他理想主義的精神氣質(zhì)。我想，正是太行山民的樸實底色和理想主義的精神氣質(zhì)，使興舟先生的為人與為文既沉穩(wěn)又靈動，既樸厚又靈秀。

興舟先生散文集里最華美的篇章是太行樂章。他寫太行山里的云：“山是云的故鄉(xiāng)，一點不假，云霧在山里那種酣暢恣意的表達和表演，是盡興盡意的。云也霧也，在山里任它如何翻滾作亂，總不失其氣度；聚也散也，由他隨性隨意地組合，凡變化亦皆成氣候。”他寫太行山茶：“把采來的連翹花葉放到籠里去蒸，用果木柴去燒，當(dāng)陽光燦爛之時，就要把蒸過的茶葉攤在晾箔上去曬，爭得第一縷的陽光，不誤春天的約請，這樣經(jīng)過連續(xù)六次、八次地蒸而曬，曬而揉，揉而再蒸，蒸而又酵，酵后變?nèi)嶙冘洠拍苷{(diào)制出千變?nèi)f化的茶韻來。”他寫太行山的男人：“每到飯時，要趕飯市，為了省去跑路的麻煩，飯是要一次盛夠的，所以山里人碗里的飯都要堆得高高的，像一座小山，人隱在后面吃著吃著就把頭埋了進去，不等他吃完你別想看到他的臉面。飯市是山里人一天當(dāng)中最熱鬧的地方，新聞滿天飛，八卦亂成堆，所以吃罷飯把碗一撂，還要胡噴狗扯上半天也不回家。”這樣的文字真是精彩極了。他說：“家鄉(xiāng)就在太行山里，太行就是我的家山，而家山是看不夠、看不厭的，因而我也最熟悉這一帶的風(fēng)土人情和傳說故事，非但熟悉，而且是近乎于癡的喜愛、熱愛與鐘愛。”我也是太行山里長大的人，少年時，看落日下巍巍太行，色彩變幻，看夏季里云山霧繞，雨氣翻騰，一看就是半晌，所以，讀興舟先生的文字每每點燃我對太行山沉睡的激情。

我平素研讀古典文學(xué)，所以對文章的語言特別在意，興舟先生的散文語言省凈而特別富有表現(xiàn)力。有一次和陳才生老師的閑談中聊及古典文言在山水游記寫作中具有“雅潔”的優(yōu)勢，但有時過于凝練，對表達復(fù)雜的現(xiàn)代體驗就缺少表現(xiàn)力。這次讀興舟先生的散文，發(fā)現(xiàn)他一邊汲取了文言小品文辭雅潔、句式靈活的優(yōu)勢，一邊又吸納了現(xiàn)代白話文在表達現(xiàn)代經(jīng)驗方面的優(yōu)長。比如他寫羑里城舊址上的湯陰十中：“學(xué)校原來是文王廟，古柏森森，殿堂滄桑，景象斑駁，再加上周圍田野里的小動物，不時越過低矮殘破的土墻，在校園里嬉鬧尖叫一番，一到晚上，夜風(fēng)掠樹，怒號凄厲，常常給人寂寞和恐懼的感覺。”前后兩處四字句式的連用，整段文字顯得舒朗而典雅。再比如他寫太行山里的山楂樹：“每棵山楂樹宛若舉著火把瘋跑的頑童，瞬間便簇?fù)頋M了山間，熱熱鬧鬧、擠擠抗抗地把太行山擠得像酒后的壯漢，趔趔趄趄、欲癲欲醉的樣子，滿臉飛揚的醉紅，像是燃燒的火焰，紅艷泛濫著紅艷，鮮麗簇?fù)碇r麗，如是永不落的絢麗彩霞。”文辭整飭，富于節(jié)奏感，而“紅艷泛濫著紅艷，鮮麗簇?fù)碇r麗，”又打破了節(jié)奏的局促，文氣舒緩而優(yōu)美。

興舟先生的散文集里還有一類寫世態(tài)人情的文字，醇厚而溫暖。比如《潮炎先生》，我在之前的公眾號里讀過，印象深刻。潮炎先生是在政治變幻中遭遇大不幸的人，然而他在羑里城的文化圣域中摶心揖志、積健為雄，本身就是一個文化傳奇，他對興舟先生早年的精神成長又發(fā)生過極大的感化作用，所以，我們能從文中感悟到歷史的訊息、人格的力量和文化的命脈。此外，像《在滑師的日子》、《我想給父親寫封信》等文章也都是意深味厚的佳作，遺憾的是，這類作品在散文集中分量不是太重。不過，我想以興舟先生豐富的閱歷、通達的識見和雄健的筆力，一定能夠創(chuàng)作出更多這樣的佳構(gòu)。

最后，祝興舟先生筆健文豐！

作者簡介：付定裕，安陽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教授，文學(xué)博士。主要從事中國古典詩歌與古代文論研究。先后講授先秦文學(xué)，國學(xué)經(jīng)典導(dǎo)讀，陶詩講讀，唐詩精讀，古代文論等課程。